《筆仙》第一章‧秋季的約定 ─ (一)

第一話「規則」


美好的清晨沒有美好的鳥叫聲伴隨，有的只是我幾乎要讓鄰居過來敲門說句「你係在靠什麼么啊」的巨大尖叫，以及快可以把門摔掉下來的甩門聲。

為什麼這麼說，實在是情有可原，只是正坐在早餐店吃早餐的我，怎麼也沒有餘力去回想那令人恐怖的時候。

讓我們直接把時間倒轉到那個時間點，自然就會真相大白了。

如同往常般起床的我，就像往常一樣坐在床上發呆了將近十分鐘，一來是我有慣性起床彌留的情況，二來是昨晚的夢境太過不作假，以至於我試著回想他的內容，搞了半天仍舊有些不懂，乾脆起身去上廁所，等腦袋清醒一點再說好了。

就是這個念頭，讓我拉開棉被，拉開窗簾讓陽光射進房內，最後走向房門，跟往常沒有不同地轉動門把，只是在門打開到3/4左右，我多加了大叫。

「別懷疑，如果你昨天夢裡看到的東西都是假的，那你等會兒吃完早餐一定會拉一個早上的肚子。」

在門開到3/4左右，有個陌生女人就站在門外扠著腰，對我這麼說。我先是愣住，奇怪屋子裡怎麼會有女人，直到我定睛一看，認出這女人──沒記錯叫麻紗子──的樣子，我的反射動作直接叫出聲來。

我真的大叫，從我出生以來我從沒聽過自己叫得這麼淒厲，其實內心深處有點驚訝於自己的實力吧。

總之，我很不順利地刷完牙，抓了錢包跟鑰匙像抽了筋一樣動作不自然地走出家門，挑了就近人比較多的早餐店開始進食。

即使明知道她就跟在我旁邊，我仍然選擇裝作沒看到她的樣子，只是實在是很失敗，就連盤子內那塊煎得很完美的荷包蛋都被我夾到變成像是一堆散落的小島，我一邊頻頻偷看就坐在我旁邊的那個傢伙，一邊夾幾塊比較大的塞進嘴裡。

「你一個人住啊？」就在好不容易大傢伙全被我清光的同時，她開口了，然後我差點被噎到。

「……嗯，對、對啊。」隔了很久，幾乎快半柱香了吧、我覺得，如果我不回話的話對她好像滿失禮的，更何況人家還是筆仙……所以我勉強拉大我的膽子，用相當簡單明瞭的話回答。

我感覺到隔壁桌的情侶射過來疑惑的眼光，我還沒意會過來，她忽然哈哈笑了幾聲，「別用嘴巴說話啦，笨蛋。除了你之外，平常人看不見魂魄，你這樣直接講話別人會當你瘋子。我可以讀取你的心聲，用你的內心來跟我對談。」

什麼東西？用內心對談是什麼？

「就像你現在想的這樣，這就是用內心對談，白話一點，就是自言自語。」

……

（就像這樣？）我試著這麼想，看了她一眼，只見她滿意般地揚著微笑，輕輕點了幾下頭。

「以後對談的模式就是這樣，應該不會太麻煩吧？」

我愣了愣，稍微思考一下子後才在心裡回答，（習慣之後應該就不會。）

應該就不會，其實我自己還是很懷疑，這真的不是在夢裡嗎？比如眼前的碎荷包蛋，會不會只是我夢裡肚子餓了又吃不到才弄出來的？可是，剛才吃進嘴裡的味道相當清晰真實。還有那個筆仙……

麻紗子。

她的聲音跟之前我很確定是夢裡的狀態聽到的完全不一樣，不，應該說是跟「似乎是夢快要醒的時候」聽到的一模一樣，符合她外表年紀的聲音，還是控制聲音對幽靈來說易如反掌？搞不好，可能是這樣也說不定……

我腦袋忽然湧現一大堆問題，多到我連想挑個出來想解答也沒辦法，冷靜不知道死到哪去了，我只好努力把散得亂七八糟的小片荷包蛋集中在一塊兒，試圖連同我腦袋的運作也集中一點。

冷不防傳來她的聲音，或者說，她只要每說一句話我大概都會被她嚇到，「你就不要懷疑了，我真不懂現實有什麼好難以接受的？」

我一嚇，終於理出來的一回事是她剛才說的「我可以讀取你的心聲」。對喔，昨天的夢裡她也曾經做過一樣的事情。

靠么！等一下，這樣我想什麼不就都會被她知道了嗎？

「是啊，都會知道喔。」她托著臉笑得很開心，我好不容易夾起碎荷包蛋的手卻硬生生被石化術狠狠攻擊。

「哎呀，放心啦，我沒有無聊到一直讀取你的內心，至少我不是那種……呃好吧，那種靈，這樣放心了吧？」她邊說邊坐直了身體，整理了一下她的表情，非常嚴肅地正色道：「那麼，趁你早餐還剩不少的時候，我們趕快進入正題吧，就是有關於，你以後必須做的事情。」

她說完舉起了右手，一串康啷康啷的聲響順著她的動作移到跟我的視線等高的地方，我這才注意到她的右手，在她的手腕靠近手掌處，浮著一串鐵鍊。

沒錯，就是用浮的，長長的一串鐵鍊被扣在一個像是用銀作的圓環上面，而圓環則與她的右手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不管她做什麼動作，圓環都被固定在那個距離的位置。

我的直覺反應是，她是做了什麼天大地大的壞事死後還要被扣上鎖鏈？難道跟筆仙這回事有關？

跟著浮現在我腦中的東西是「我可以讀取你的心聲」。

我打了超大一顫，隔壁的情侶又往我這裡瞄了一眼，不知道在討論什麼的喃喃細語起來，而我只是扯著一張害怕的臉，不自然地看向騎樓的天花板。

不過，幸好她似乎沒有在這時候讀取我的想法，她瞄了一眼那對情侶，然後逕自解釋著：「看到這個東西了吧，它有個正式的名字，叫『束魂鎖鏈』。凡是非命定時期死的魂魄，身上都會被扣住這個鎖鏈，鎖鏈有幾個鎖結，代表的就是魂魄本身還剩下多少壽命未盡；每過一年，鎖結就會消除一個，一直等到鎖結全數消除為止，魂魄才能投胎轉世。」

（是……是喔？）我謹慎地回著，深怕我會想到什麼不該想的東西。

「你應該要說的不是只有這樣吧？你應該要問『那妳要我幹嘛』之類的不是嗎？」

喔喔，這娘兒們還真是厚禮數啊。我非常一根腸子地反射思考。

她忽然皺起眉頭，一臉大便。

……靠！完了，她聽到了！狗改不了吃屎，人改不了一根腸子。

「我簡而言之，」她閉起眼睛，完了，該不會是在想要怎麼玩死我吧……「鎖結的消除方法並不只有等待年數過完而已，坊間的超渡也是一種方法，只是，超度的效果就像中藥的治法一樣，穩定卻相當緩慢，結果最快也頂多比等待年數的時間再快個幾個月而已，並不值得期待。而我希望追求的，是要像西藥一樣強烈又直接的方法。」

我默默地點頭，這時候再答腔就只怕屍身沒被吸成乾了。

「……你幹嘛都不發問啊？」她睜開眼睛，挑了挑眉。

（我……其實妳解釋那麼多我還是不太懂，而且我不想打斷妳。）嗯，說實話是不敢，這我倒就沒有在心底反應出來，表達方式還滿抽象的，我居然在不知不覺間學會了這種更進階的自言自語。

「……」她無言相對，居於劣勢的我卻沒辦法讀出她內心的想法。

「算了，」她揮揮手，用一種「我服了你了」之類的表情嘆了口氣，繼續她的解說：「我所謂的西藥般的方法，就是──累積陰德。」

「所謂的陰德呢，你應該有聽過吧？像超度，就是在為指定的魂魄累積陰德；對於束魂鎖鏈來說，一定數量的陰德具有銷毀一個鎖結的力量，講簡單一點就像用陰德去買束魂鎖鏈這樣。明白了沒？」

我不自覺「喔……」了一聲，在心底回給她一個嗯。

（可是，）怕她又嫌我太安靜，好吧，就事論事應該是不會冒犯到她，（陰德要怎麼樣才能累積到那個數量？）

她終於笑了，而且是眉開眼笑那種慈祥和藹的笑法，撐著臉對我上揚嘴角。


──待續